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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应务章》
【原文】
闲暇时留心不成,仓卒时措手不得。胡乱支吾,任其成败,或悔或不悔,事过后依然如昨世之人。如此者,百人而百也。凡事豫而立,此五字极当理会。
【译文】
假如闲暇的时候没有留心,到了仓猝的时候就措手不及。胡乱地应付,听任其成败,或者会懊悔,或者不懊悔,但事情过去以后又依然如故。像这样的情况,有许许多多的人。凡事都要事先考虑周密,这是最应该注意的事。
【原文】
实见得是时,便要斩钉截铁,脱然爽洁,做成一件事,不可拖泥带水,靠壁倚墙。
【译文】
一旦确认是正确的,就要斩钉截铁,果断爽快。办一件事,决不能拖泥带水,观望不前。
【原文】
人定真足胜天,今人但委于天,而不知人事之未定耳。夫冬气闭藏不能生物,而老圃能开冬花结春实。物性蠢愚不解人事,而鸟师能使雀弈棋、蛙教书,况于能为之人事,而可委之天乎?
【译文】
只要信念坚定,人是可以战胜自然的。但是当今的人把一切都托付给命运,而不懂得是由于自身努力不够。冬天气候寒冷,植物不能生长,但花园里的植物既开花又结果;动物本性愚蠢,不通人性,但驯鸟师能让雀儿与人下棋,使青蛙读书,何况人能够有所作为,怎么能将一切都托付命运呢?
【原文】
责善要看其人何如,其人可贵以善,又当尽长善救失之道。无指摘其所忌,无尽数其所失,无对人,无峭直,无长吉,无累言。犯此六戒,虽忠告,非善道矣。其不见听,我亦且有过焉,何以责人?
【译文】
劝戒他人为善,要看其人的本质怎样,如果对方可以相劝就用善言相劝,并且采用最好的救助方法。不去揭露他所忌讳的,不要历数他的过失,不针对本人,不要太过于直率,不要讲得太深,不要重复罗嗦,违逆了这六条戒律,即使是忠告,也并不是好的方法。对方不接受你的劝告,自己也就有过失了,那又怎么好去责备别人呢?
【原文】
肤浅之见,偏执之说,傍经据传也近一种道理,究竟到精处都是浅说陂辞。所以知言必须胸中有一副极准秤尺,又须在堂上,而后人始从。不然,穷年聚讼,其谁主持耶?
【译文】
肤浅的见解,偏执的言论,用经传来加以佐证也似乎接近某种道理,然而探究其精妙的地方都是些浅显怪僻的说辞。所以辨别时心中必然有一副极为精确的尺度,又必须在大庭广众下检验,别人才会信从。否则,成年累月争论不休,又有谁来主持公道呢?
【原文】
天下之物纤徐柔和者多长,迫切躁急者多短。故烈风骤雨无崇朝之威,暴涨狂澜无三日之势,催迫促调非百板之声,疾策紧衔非千里之辔。人生寿天祸福无一不然,褊急者可以思矣。
【译文】
天下的万物徐缓柔和的多数能保持长久,而急躁迫切的大多都很短暂。所以暴风骤雨没有整整一个早晨的威力,滔天狂澜没有三天的势头,紧锣密鼓不可能长时间敲打,快马加鞭不能行走千里。人生的寿命长短,灾祸与幸福没有不是这样,偏激急躁的人应该好好想一想。
【原文】
将事而能弭,当事而能救,既事而能挽,此之谓达权,此之谓才,未事而知其来,始事而知其终,定事而知其变,此之谓长虑,此之谓识。
【译文】
对将要发生的事能够消弭,正在发生的事能够救助,对已发生的事能够挽回,这就叫做通权达变,也就是才华;能够预测将要发生的事,能够预测刚发生事的结局,能够判断已成定局事情的变化,这就是深谋远虑,也就是见识。
【原文】
干天下事无以期限自宽。事有不测,时有不给,常有余于期限之内,有多少受用处。
【译文】
无论干什么事情,都不要把期限放得太宽。事情总有不可预料的,时间也有不充裕的,如果常常在期限内给自己留有余地,那将会有很多的益处。
【原文】
凡祸患,以安乐生,以忧勤免;以奢肆生,以谨约免;以觖望生,以知足免;以多事生,以慎动免。
【译文】
大凡祸患,都是由安逸享乐而引起的,而是以勤奋惕励得以免除;都是由奢侈放肆而引起的,而是以谨慎约束得以避免;都是由于贪得无厌引起的,而是以知足得以避免;都是由于多管闲事而引起的,而是以慎重行动得以幸免。
【原文】
察言观色,度德量力,此八字处世处人一时少不得底。
【译文】
察言观色,度德量力,这八个字是为人处事一时一刻都不可缺少的原则。
【原文】人有言不能达意者,有其状非其本心者,有其言貌诬其本心者。君子观人与其过察而诬人之心,宁过恕以逃人之情。
【译文】
有的人说话辞不达意,有的人说话表里不一,有的用言语、面貌掩盖本心。所以君子观察人的时候,与其过分地观察他人的内心深处,倒不如宽宏大量地宽恕他人。
【原文】
天下之事,有速而迫之者,有迟而耐之者,有勇而劫之者,有柔而折之者,有愤而激之者,有喻而悟之者,有奖而歆之者,有甚而淡之者,有顺而缓之者,有积诚而感之者,要在相机。因时舛施,未有不败者也。
【译文】
天下的事,有迅速而迫切的,有迟缓而耐久的,有逞勇而遭难的,有柔软而折服的,有愤慨而激怒的,有晓喻而顿悟的,有高兴而获奖的,有十分冷淡的,有和顺而缓解的,有诚心实意而感动的,因而处事的关键是根据机会和时势而行。如果不抓住时机,就没有不失败的。
【原文】
我益智,人益愚,我益巧,人益拙。何者?相去之远而相责之深也。惟有道者,智能谅人之愚,巧能客人之拙,知分量不相及,而人各有能有不能。
【译文】
自己越聪明,别人就显得越愚蠢,自己越灵巧,别人就显得越笨拙。这是为什么呢?这是由于彼此距离越来越远,对别人的责备越来越深的缘故。只有道德修养深的人,尽管自己聪明但能谅解他人的愚昧,自己灵巧但能宽容他人的笨拙,懂得每个人的天分不一样,每个人也就各有自己的擅长和缺陷。
【原文】
观一叶而知树之死生,观一面而知人之病否,观一言而知识之是非,观一事而知心之邪正。
【译文】
观察一片树叶就可以知道那棵树的生死,观察一个人的面容就可以知道他是否患病,分析某个人的一句话就可以了解其见解的对错,观察一件事就可以知道其人心术是正直还是邪恶。
【原文】
论理要精详,论事要剀切,论人须带二三分浑厚。若切中人情,人必难堪。故君子不尽人之情,不尽人之过,非直远祸,亦以留人掩饰之路。触人悔悟之机,养人体面之途,亦天地涵养之气也。
【译文】
讲叙道理要详尽精辟,论述事情要恳切实际,谈论他人必须带着二三分宽容浑厚的态度。假若切中其要害,那么他人就会十分难堪。所以君子不过分使人丢情面,不过分地揭别人的短,这不仅是为了远离灾祸,也是为了给他人留有掩饰自己的余地。触动他人悔悟之心,顾及他人体面的方法,也是合乎天地涵蓄的道理的。
【原文】
喜奉承是个愚障。彼之甘言、卑辞、隆礼、过情,冀得其所欲,而免其可罪也,而我喜之;感之,遂其不刍得之欲,而免其不可已之罪。以自蹈于废公党恶之咎;以自犯于难事易悦之小人。是奉承人者智巧,而喜奉承者愚也。乃以为相沿旧规,责望于资者,遂以不奉承恨之,甚者罗织而害之,其获罪国法圣训深矣。此居要路者之大戒也。虽然奉承人者未尝不愚也。使其所奉承而小人也,则可果;君子也,彼未尝不以此观人品也。
【译文】
喜欢别人的奉承是个十分愚昧的缺点。对方甜蜜的语言、卑恭的言辞、隆重的礼节、过分的热情,只不过是希望得到他所想得到的,或者免除他所犯的过失。而自己却反而感到高兴、感动,满足了对方不正当的欲望,或者赦免了对方理应惩处的过失。也使自己犯了废弃公众法度帮助恶人的罪过,使自己陷于为难的境地而取悦了小人。这是由于奉承者机智乖巧,而喜欢受奉承者愚蠢罢了。于是作为陈规的旧习加以沿袭,并责成有资历的人继承它,且不奉承就要遭到怨恨,甚至罗织罪名加以迫害。这种做法是对国法圣训的极大犯罪。尽管如此,奉承的人又何尝不愚蠢呢?如果受奉承的人是小人,就能获得成功;如果受奉承者是君子,那么他未尝不会从此看出其人品之低下呢?
【原文】
疑心是害事。二则疑,不二则不疑。然而圣人无疑乎?日:“圣人只认得一个理,因理以思,顺理以行,何疑之有?贤者有疑惑于理也,众人多疑惑于情也。”或日:“不疑而为人所欺奈何?”日:“学到不疑时自然能先觉。况不疑之学,至诚之学也。狡伪亦不忍欺矣。”
【译文】
疑心病最有害于事理。心中有两种想法会产生怀疑,没有两种想法就不会产生怀疑,那么圣人有没有怀疑的呢?答案是:“圣人只承认有一个道理,按道理而思考,按道理来处事,怎么有值得怀疑的呢?贤明人对道理有疑惑,普通人大多对情感疑惑。”也许有人说:“如果不怀疑而被人欺骗了怎么办呢?”答案是:“学识到了没有疑心的阶段自己自然能预先觉察到,何况不疑的学问是至诚的学问,即便是狡诈的人也不忍心欺骗了。”
【原文】
凡听言,先要知言者人品,又要知言者意向,又要知言者识见,又要知言者气质,则听不爽矣。
【译文】
凡是听他人的言论,首先要了解说话人的人品,又要了解说话人的志向如何,还要了解说话人的见识深浅,还要了解说话人的内在气质,这样就不会出现偏差。
【原文】
不须犯一口说,不须看不意念,只凭真真诚诚行将去,久则自有不言之信,默成之孚,薰薰善良,遍为尔德者矣。碱蓬生于碱地,燃之可碱;盐蓬生于盐地,燃之可盐。
【译文】
没有必要开口辨别明白,没有必要有什么念头,只需要凭着真诚的思想去做,久而久之,就自然产生没有言辞的信誉和沉默的肯定,由于你的善良的薰陶,所有的人都交会口称赞你的品德的。碱蓬生长在碱地里,燃烧后可以得到碱;盐蓬生长在盐地里,燃烧后可以得到盐,就是这个道理。
【原文】
世上相与,非面上则口中也。人之心固不能掩于面与口。而不可测者,则不尽于面与口也。故惟人心最可畏,人心最不可知。此天下之陷阱,而古今生死之衢也。余有一拙法,推之以至诚,施之以至厚,持之以至慎,远是非,让利名,处名下,则夷狄鸟兽骨肉而腹心矣。将令深者且倾心,险者且化德,而何陷阱之对照及哉?不然,必争道之未尽也。
【译文】
世上人与人之间的交往,不是停留在表情上就是在言语上。人的思想当然不能不表现在面部表情与言语上,然而在内心深处的东西却不可能全部流露出来,所以说人心最可畏,人心最不可知。可以说人心是天下的陷阱,自古至今生死的关口。我有一个拙劣的方法,那就是以诚待人,施人以仁厚,坚持谨慎行事,远离是非,避让名利,甘居人下,这样即使是野蛮人或鸟兽都可以成为骨肉和心腹了。这就会使城府深的人倾心,阴险的人变得有道德,那还有什么陷阱可言呢?否则,必定是没有真正的道德修养的缘故。
【原文】
处世只一恕字,可谓以己及人,视人犹己矣。然有不足以尽者。天下之事,有己所不欲而人欲者,不己所欲而人不欲者。这里还须理由,有无限妙处。
【译文】
为人处世只需要一个“恕”字,就可以说是以自己体谅别人,把别人当作自己一样了。即便是这样还会有不尽人意的地方。这是因为天下的事情,有自己想做而别人不想做的,有自己不想做而别人想做的。这里面还须多多认识,会有很大的益处。
【原文】
宁开怨府,无开恩窦,怨府难充,而恩窦易扩也;怨府易闭,而恩窦难塞也。闭怨府为福,而塞恩窦为祸也。怨府一仁者能闭之,恩窦非仁、义、礼、智、信备不能塞也。仁者布大德。不干小誉;义者能果断,不为姑息;礼者有等差节文,不一切以苦人情;智者有权宜运用,不张皇以骇闻听;信者素孚人,举措不生众疑,缺一必无全计矣。
【译文】
宁可打开怨府,也不要打开恩洞。因为怨虽府难于填满,但恩洞却更容易扩展;怨府容易关闭,而恩洞却难以填塞。关闭怨府就是福,而填塞恩洞却是祸。怨府只要心存仁慈就可以关闭,而恩洞除非仁、义、礼、智、信都具备才可堵塞。仁,就是要布施大德,而不拘于小的名誉;义,就是要果断于理,不姑息养奸;礼,就是要有等级观念,又不违反人之常情;智,就是要善用权宜之计,举止不慌张失措;信,就是要深孚众望,举止不使人疑惑,缺乏其中任何一点都不全面。
【原文】
君子与小人共事必败,君子与君子共事亦未必无败,何者?意见不同也。今有仁者、义者、礼者、智者、信者,五人焉。而共一事,五相济则事无不成,五有主,则事无不败。仁者欲宽,义者欲严,智者欲巧,信者欲实,礼者欲文,事胡以成?此无他,自是之心胜,而相持之势均也。历观往事,每有以意见相争至亡人国家,酿成祸变而不顾。君子之罪大矣哉!然而何如?日:“势不可均,势均则不相下,势均则无忌惮而行其胸臆。三军之事,卒伍献计,偏裨谋事,主张断一,何意见之敢争?然则善天下之事,亦在乎通者当权而已。”
【译文】
君子和小人一起共事必然失败,而君子与君子一起共事也未必不败,这是为什么呢?是因为意见不同罢了。假设有仁者、义者、礼者、智者、信者五个人,共同谋划一件事,如果五个人互相协助就没有不成功的,如果五个人各有自己的主张,那么事情就一定会失败。因为仁者主张宽容,义者主张严厉,智者力求谋略,信者主张诚信,礼者主张文雅,这样事情怎能成功呢?这没有其他因素,只是由于自以为是的心情作怪,形成势均力敌的局面。历数过去的历史,常常有因为意见不合导致国破家亡,酿成灾祸而不预顾及的事发生,君子的罪过也太大了。如此该怎么办呢?回答是:“力量不能均衡,均衡就不相上下,而导致到肆无忌惮为所欲为。军中的事,士兵献计,裨将谋划,主帅最后决断,有什么意见敢于争论?那么管理好天下,就需要明达之人拥有绝对的权力。”
【原文】
果决人似忙,心中常有余闲;因循人似闲,心中常有累。君子应事接物,常赢得心中有从容闲暇时便好,若应酬时劳扰,不应酬时牵挂,极是吃累底。
【译文】
当机立断的人看起来似乎繁忙,其实他的心中常常留有闲暇:因循缓慢的人看起来似乎悠闲,但心中常感到劳累。君子待人接物的时候,应该常常感到心中从容闲雅为好。如果应酬时劳虑烦扰,不应酬的时候常有所牵挂,那可就太辛苦了。
【原文】
非谋之难,而断之难也。谋者尽事物之理,达时势之宜,意见所到,不患其不精也。然众精集而两可,断斯难矣。故谋者较尺寸,断者毫厘,谋者见一方至尽,断者会八方取中。故贤者皆可与谋,而断非圣人不能也。
【译文】
谋划并不困难,而决断却非常困难。谋划者周详地考虑了事物的道理,精心了解时势是否适宜,他的意见不用担心不精细:然而汇集不同人意见,就会模棱两可,决断就困难了。所以谋划的人计较尺寸,而决断的计较毫厘;谋划的人对于一种想法周全考虑,决断的人则通盘考虑八方意见取其中间。所以贤者都可以参与谋划,而决断除非圣人否则不行。
【原文】
天下事只怕认不真,故依违观望,看人言为行止。认得真时,则有不敢从之君亲,更那管一国非之,天下非之。若做事先怕人议论。做到中间,一被谤诽,消然中止,这不止无定力,且是无定见。民各有其心,岂得人人识见与我相同?民心至愚,岂得人人意思与我相信?是以作事,君子要见事后功业,体恤事前议论,事成后众论自息。即万一不成,而我所为者合下便是当为也,论不得成败。
【译文】
天下的事就怕看不准,看不准就会采取消极观望的态度,根据他人的举止行事。倘若能看得准,那么无论是君主、父母都敢不听从,更不管整个国家乃至天下的否定或非议。假若做事首先害怕他人非议,进行当中又被他人的嘲讽诽谤,于是就悄然中止了行动,这就不只是没有主见,也是没有坚定的见解。人各有各的想法,怎么可能每个人的见解都与自己一样呢?许多人识见愚昧,怎么可能使每个人都相信我呢?所以君子做事要看到成功后的功劳业绩,要体谅他人事前的议论,事情成功之后所有的议论自然销声匿迹。即便万一事情不成功,自己所做的也是应当做的,不能以成败论英雄。
【原文】
审势量力,固智者事,然理所当为,而值可为之地,圣人必做一悉,计不得成败。如围城不克,何损于举动,竟是成当堕耳。孔子为政于卫,定要下手正名,便正不来,去卫也得。只是这个,事定姑息不过。今人做事只计成败,都是利害心害了是非之公。
【译文】
审视时势度量自己的能力,固然是聪明人的行为。然而对于理所当为的事情,又到了值得去做的地步,圣人必定去做,而不计较成败得失。比如围城不能攻克,对其行为有什么损害呢?毕竟是向成功方向努了力。孔子在卫国做官,就一定要名正言顺,即便正不过来,就离职不干了。只是因为这方面,是决不能姑息的。当今的人做事只计较个人得失成败,这是利害的私心损害了是非公道。
【原文】
处天下事,前面常长出一分,此之谓“豫”;后面常余一分,此之谓“裕”。如此则事无不济,而心有余乐。若扣杀分数做去,必有后悔处。人亦然,施在我有余之恩,则可以广德。留在人不尽之情,则可以全好。
【译文】
在处理天下事务的时候,前面常常应留一分,这就叫做“豫”,后面常常余出一分,这叫做“裕”。像这样去做,事情就没有不成功的,同时心中常有欢乐。假若做起来大打折扣,必然有后悔的地方。人也是这样,自己将多余的恩惠施给别人,就可以推广德行。留给别人不尽的情义,就可以使关系完好。
【原文】
一人覆屋以瓦,一人覆屋以茅,谓覆瓦者日:“子之费之十倍予,然而蔽风雨一也。”覆瓦者日:“茅十年腐,而瓦百年不碎,子百年十更而多工办不费、屡变之劳也。”嗟夫!天下之患,莫大于坚久之费,贻娄变之劳,是之谓工无用、害有益。天下之愚,亦莫大于狃朝夕之近,忘久远之安,是之谓欲速成。见小利是古朴素浑坚,圣人制物利用之道也。彼好文者,惟朴素之耻而靡丽。夫易败之物,不智甚矣。或日:“靡丽其浑坚者可乎?”日:“既浑坚矣,靡丽奚为?敬以靡丽之费而为浑坚之资,岂不尤浑坚哉?是故君子作有益则轻千金,作无益则惜一介。假令无一介之费,君子亦不作无益,何也?不敢以耳目之玩,启天下民穷财之褐也。”
【译文】
一个人用瓦盖房,一个人用茅草盖房。后者对前者说:“你比我多花了十倍的费用,也只不过是用来遮风避雨罢了。”覆瓦者说:“茅草十年就腐烂,而瓦经历百年不碎。你在一百年当中更换十次,花费的工夫和财力就更多了。”唉!天下最担心的,莫过于保持经久的费用。徒然做多次的劳动,这就是做无用功、做有害事。天下最愚蠢的莫过于贪图眼前,而不顾及久远的将来,这就是因小利而失大利。所以圣人制造使用物品的原则,是要求朴实无华。那些爱好虚荣的人,只注重事物华丽的外表,他们竟然不知道外表华丽不过是易败易烂的东西,真是太不聪明了。有的人说:“既华丽又坚实可不可以呢?”回答是:“既然已经很坚实,又要华丽作什么呢?请将装饰华丽的费用用在使它更坚固上来,东西不就更加坚固了吗?因此君子做有益的事,不会吝惜千金的费用;做没有意义的事,就吝惜每一个铜板。即使是不用任何花费,君子也不做没有益处的事,为什么呢?不能为了满足自己娱乐,而不顾天下百姓的财富。”
【原文】
水之流行也,碍于刚则求通于柔;智者之于事也,碍于此则求通于彼。执碍以求通,则愚之甚也,徒劳而事不济。
【译文】
流水在行进当中,被刚硬的东西所阻隔,就会以柔而求得畅通;智者在做事的时候,此处碰到阻碍就会到别的地方去求得贯通。固执隔阂想求得贯通,就太愚蠢了,结果只是徒劳无功。
【原文】
计天下大事,只在要紧处一着留心用力,别个都顾不得。譬之弈棋,只在输赢上留心,一马一卒之失,浑不放在心上。若观者以此预计高低,弈者以此预乱其心目,便不济事。况善筹者以与为取,以幸为得。善弈者饵之使吞,诱之使进,此岂寻常识见所能策哉!乃见其小失遽阻挠之,摈斥之,英雄豪杰可为窃笑矣,可为恸惋矣。
【译文】
谋划天下大事,只能在关键地方下功夫,其他的就顾不上了。譬如下棋,注重的应该是整盘棋的输赢,而不将一马一卒的得失放在心上。如果观棋者以棋子的得失判断双方水平高低,下棋的人因为这而扰乱了心神,就不一定能下好。况且善于谋划的人往往以给予作为获取的手段,以丧失作为得到的计谋。善于下棋者用诱饵吸引对方侵吞,引诱对方冒进,这难道是见识平常的人看得破的吗?如果看到小的失败就灰心丧气,妄加评论,真正的英雄豪杰就会嘲笑,并为之痛惜的。
【原文】
夫势,智者之所以藉以成功,愚者之所以逆以取败者也。夫势之盛也,天地圣人不能裁;势之衰也,天地圣人不能振,亦因之而已。因之中寓处之权,此善用势者也,乃所以裁之振之也。
【译文】
所谓的“势”,聪明人凭借它来获得成功;愚蠢的人违背它而招致失败。势盛的时候,即便是天地圣人也不能制止;势衰的时候,天地圣人也不能使它重新振作,只能因循而已。把权变运用于时势之中,这是善于利用势的人所为,这样就可以达到制止或振新的目的。
【原文】
凡酌量天下大事,全要个融通周密、忧深远虑。营室者之正方面也,远视近视,日:有近视正而远视不正者;较长较短,日:有准于短而不准于长者;应上应下,日:有合于上而不合于下者;顾左顾右,日:有协于左而不协于右者。既而远近长短上下左右之皆宜也;然后执绳墨,运木石,鸠器用,以定万世不拔之基。今之处天下事者,粗心浮气,浅见薄识,得其一方面固执以求胜,以此图久大之业,为治安之计,难矣。
【译文】
凡是斟酌衡量天下大事,都要融汇贯通、周密细致、深谋远虑。造房子在正面远看近看,说是有站近看很正而站远看不正的;比较长短,说是短的准确长的不准确;对应上下,说适合上面而不适合下面;左顾右看,说是左边协调而右边不协调。直到远近、长短、上下、左右都调整合适,然后定上墨绳,运来砖木,聚集各种工具,开始奠定房屋长久坚固的基础。当今的人处理天下事,粗心大意,心情浮躁,见识浅薄,只考虑局部利益就固执求胜。以这样的方法谋划长久的大业,实在是太难了,
【原文】
干天下大事非气不济。然气欲藏,不欲露;欲抑,不欲扬。掀天揭地事业不动声色,不惊耳目,做得停停妥妥,此为第一妙手,便是入神。譬之天地当春夏之时,发育万物,何等盛大流行之气!然视之不见,听之不闻,岂无风雨雷霆,亦只时发间出,不显匠作石物之迹,这才是化工。
【译文】
做天下的大事,没有气魄是不行的。然而气魄应该掩藏而不应该暴露出来;应该加以抑制,而不应该四处张扬。做掀天揭地的大事却不动声色,不使人感到震惊,做得非常妥当,这就是一等高手,就是入神的功夫。就象天地当春夏季节,万物萌发,这是多么大的气魄啊!然而既没有看见,也没有听到。岂知风雨雷霆,气魄再大也不过暂时爆发而已。不显露出创造万物的雕刻痕迹,这才是真正的功夫。
【原文】
当事有四要:际畔要果决,怕是绵;执持要坚耐,怕是脆;机括要深沉,怕是浅;应变要机警,怕是迟。
【译文】
处理事情要注意四个方面:眼前的事处理要果断,不能缠绵踌躇;该坚决的事要坚韧,不能脆弱动摇;心机应该深沉,而不应该浅薄虚浮;应变的时候要机警,不能迟缓。
【原文】
天下之祸非偶然而成也,有辏合,有博激,有积渐。辏合者,杂而不可解,在天为风雨雷电,在身为多过,在人为朋奸,在事为众恶遭会,在病为风寒暑湿,合而成痹。博激者,勇而不可御,在天为迅雷大雹,在身为忿狠,在人为横逆卒加,在事为骤感成凶,在病为中寒暴厥。积渐者,积重而不可反,在天为寒暑之序,在身为罪恶贯盈,在人为包藏待逞,在事为大敝极坏,在病为血气衰赢,痰火蕴郁,奄奄不可支。此三成者,理势之自然,天地万物皆不能外,祸福自来,恒必由之。故君子为善则藉众美,而防错履之,多奋志节而戒一朝之怒,体道以终身,孜孜不倦,而绝不可长之欲。
【译文】
天下祸患的形成并不是偶然的,有辏合、博激、积渐三种方式。所谓辏合,就是错杂,不容易解释。在天上表现为风雨雷电,在自身表现为许多过失,在他人表现为朋比为奸,在事情上表现为众恶汇集,在病理上表现为风寒湿热,合起来成为麻痹;所谓博激,就是勇猛不可抵御。在天上表现为迅雷冰雹,在自身表现为怨恨歹毒,在他人表现为倒行逆施,在事情上表现为骤感成凶,在病理上表现为中寒暴厥;所谓积渐,是指积重难返。在天上表现为寒暑交替,在自身表现为恶贯满盈,在他人表现为包藏祸心,在事表现为破烂不堪,在病理表现为血气衰竭,痰火郁积,奄奄一息。这三种方式,是理所当然的,天地万物都不例外,祸福的到来,都必然由此产生的。所以君子做善事是凭借众人的美德。而防止过失错误,抒发志向不能逞一时之气,终身体会道义,孜孜不倦,绝对不能放纵自己的欲望。
【原文】
有余,当事之妙道也。故万无可虑之事备十一,难事备百一,大事备千一,不测之事备万一。
【译文】
留有余地,是处事的最好方法。因此对于万无一失的事情留十分之一的余地,难于成功的事留百分之一的余地,大事留千分之一的余地,不能预测的事要预防其万一。
【原文】
方严是处人大病痛。圣贤处世离一湿厚不得,故日泛爱众,日和而不同,日群而不党,日周而不比,日爱人,日慈祥,日恺弟,曰乐只,日亲民,日容众,日万物一体,日天下一家,中国一人。只凭踽踽凉凉冷落难亲,便是世上一个碍物。即使持正守方,独立不苛,亦非用世之才,只有一节狷介之士耳。
【译文】
方正严厉是待人的大缺点。圣贤为人处事没有不温和宽厚的,所以才称作“泛爱众,和而不同,群而不党,周而不比,爱人,慈祥,恺悌,乐只,新民,容众,万物一体,天下一家,中国一人。”假若孤傲不群,难以亲近,那么就是世界的一个障碍而已。即使保持正直,循规蹈矩,独立不苛,也不是世间有用的人才,最多只是一个倔犟耿介的人罢了。
【原文】
两相磨荡,有皆损无俱全,惟大小久近耳。利刃终日断割,必有缺折之时,砥石终日磨砻,亦有亏消之渐。故君子不欲敌人,以自全也。
【译文】
两个物体互相磨擦,只会双方都受损伤而没有能够保全的,只是损失的大小程度罢了。锋利的刀刃整天用来切割,也必定有缺折的时候,磨刀石整天用于磨刀,也会逐渐亏消。因此君子不想树立敌人,目的是为了保全自己。
【原文】
见前面之千里,不若见背后之一寸。故达观非难,而反观为难;见见非难,而见不见为难。此举世之所迷,而智者之独觉也。
【译文】
看到前面一千里,倒不如看见背后的一寸。因此说达观并不难,而反视则十分困难;见到能够看见的东西并不困难,而看见不能够看见的就困难了。这是整个世界都迷惑的事,只有聪明人才能够觉察得到。
【原文】
处毁誉,要有识有量。今之学者,尽有向上底,见世所誉而趋之,见世所毁而避之,只是识不定;闻誉我而喜,闻毁我而起,只是量不广。真善恶在我,毁誉于我无分毫相干。
【译文】
对待诋毁和赞誉,应该有自己的见识和度量。当今的学者,大多有上进的欲望。看见众人赞誉的就蜂拥去做,看见众人诋毁的就退避三舍,这是见识不坚定的缘故;听到别人赞誉就高兴,听见别人诋毁就发怒,这是度量狭窄的缘故。其实真正的善良和邪恶是由自己决定,别人的诋毁和赞誉与我有什么相干呢?
【原文】
世间无一处无拂意事,无一旦无拂意事,惟度量宽弘有受用处,彼局量褊浅者空自懊恨也。
【译文】
世间没有地方没有不如意的事,也没有一天没有不如意的事:只有宽宏大量的人才有受益处,那些器量狭隘的只有空自烦恼罢了。
【原文】
君子之处事也,要我就事,不令事就我;其长民也,要我就民,不令民就我。
【译文】
君子处事,应该让自己顺应事物的规律,而不能让规律顺应自己;作官为仕,应该使自己顺应百姓,而不能让百姓顺应自己。
【原文】
语云:“一错二误”,最好理会。凡一错者必二误,盖错必悔怍,悔怍则心凝于所悔,不暇所思,又错一事。是以无心成一错,有心存二误也。礼节应对间,最多此失,苟有错多此失,苟有错处,更宜镇定,不可忙乱,一忙乱则相因而(错者)无穷矣。
【译文】
俗语说:“一错二误。”这句话最好理解。凡是犯一个过错,就必然有第二次失误。大概是因为错了必然懊悔惭愧。懊悔惭愧就把心思老固定在懊悔的事上,没有时间考虑其它问题,结果又做错了一件事。所以说无心造成一个过失,有心造成二次失误。特别是礼节应酬时,常犯这种过失。因此如果有错处,就更应该保持镇定,不能手忙脚乱。一旦忙乱就因此引来无穷的过错。
【原文】
责人要含蓄,忌太尽;要委婉,忌太直;要疑似,忌太真。今子弟受父兄之责也,尚有所不堪,而况他人乎?孔子曰:“忠告而善道之,不可则止。”此语不止全交,亦可养气。
【译文】
责备他人应该含蓄,切忌将一切和盘托出。语气应该委婉,不能过于直截了当;应该含糊其词,不能过于认真。当今的子弟被父母责备,尚且有难堪的地方,更何况其他人呢?孔子说:“忠告应采用好的方法,不行就停止劝告。”这句话不仅可以保全友谊,也可以使自己的气度得到培养。
【原文】
教人十六字,诱掖,奖励,提断,警觉,涵育,薰陶,鼓舞兴作。
【译文】
教导他人应该做到:诱导鼓励,奖励劝说,提醒振作,警惕觉悟,含蓄修养,薰陶感染,鼓舞激动,振兴奋发。
【原文】
水激逆流,火激横发,人激乱作,君子慎其所以激者。愧之则小人可使为君子,激之则君子可使为小人。
【译文】
激起的水会逆向而流,激发的火就会横向蔓延,人受刺激就行为胡乱。因而君子对易激动的事十分谨慎。使之感到惭愧,小人也可以成为君子,而过于激动,君子也可以变成小人。
【原文】
到一处问一处风俗,果不大害,相与循之,无与相忤。果于义有妨,或不言而默默转移,或婉言而徐徐感动。彼将下觉而同归于我矣。若疾言厉色,是己非人,是激也,自家取祸不惜,可惜好事做不成。
【译文】
到了一个地方,应该问一问当地的风俗,如果没有什么不好的,就遵守它,不做违背他们的事。如果当地风俗对礼义有妨碍,要么悄悄地离去而不去指责,要么婉言相劝,使对方渐渐感动,在不知不觉中同自己的认识取得一致。如果疾言厉色,抬高自己非难别人,这是激将法。会给自己带来灾祸不说,就连好事也不能做成功。
【原文】
日用酬作,事事物物要合天理人情。所谓合者,如物之有底盖然,方者不与圆者合,大者不与小者合,歌者不与正者合。覆诸其上而下广不狭,旁观其隙而若有若无。一物有一物之合,不相苦窳;万物各有其合,不相假借,此之谓天则,此之谓大中,此之谓天下万物各得其所,而圣人之所以从容中,贤者之所以精一求,众人之所以醉心梦意,错行乱施者也。
【译文】
在日常的应酬中,每件事都应该合乎天理人情。所说的合,就象东西的底与盖一样,方的与圆的不合,大的与小的不合,歪的与正的不合。盖在上面不大不小,旁边看没缝隙若有若无才是相合。一种东西必然有另一种东西与之相合,不能勉强凑合。万物各有相合的,不能互相借用,这就叫天理法则,也叫大中,也就是使天下万事万物各得其所。这也就是圣人之所以能从容其间,贤明的人孜孜地追求,普通人醉生梦死,错乱行施的缘故。
【原文】
祸之成也必有渐,其激也奋于积。智者于其渐也绝之,于其积也消之,甚则决之。决之必须妙手,譬之疡然,郁而内溃,不如外决;成而后决,不如早散。
【译文】
灾祸的形成必然有逐渐发展的过程,一时的激发也是由于积累所产生的。聪明的人在逐渐形成过程中就把它杜绝了,在积累过程中把它消灭了,对十分危险的灾祸就坚决予以去除。当然消除灾祸也需要好的方法,就像疡疮,让它郁积然后在内部溃烂,不如从外面切开;形成疡疮后切开,还不如及早让它消散。
【原文】
明义理易,识时势难。明义理腐儒可能,识时势非通儒不能也。识时易,识势难;识时见者可能,识势非蚤见者不能也。识势而蚤图之,自不至于极重,何时之足忧?
【译文】
义理容易明白,时势难以认识;明白义理迂腐的儒生都能做到,认识时势就只有智慧过人的学者才行。认识现实容易,只要留心观察就行;认识趋势只有有预见的人才行。认识了事物发展趋势然后及时地谋划,自然不会积重难返,什么时候需要过分地担忧呢?
【原文】
见事易,任事难,当局者只怕不能实见得,果实见得,则死生以之,荣辱以之,更管甚一家非之,一国非之,天下非之。
【译文】
认识事情容易,而担当事情却困难。正在行事的人只是担心不能真正认识到事情的本质。如果真正认识到事情的本质,那么就不管生死与荣辱,更不用说家庭、国家、天下的非难。
【原文】
闭户于乡邻之斗,虽有解纷之智,息争之力,不为也,虽忍而不得谓之杨朱。忘家于怀襄之时,虽有室之家之忧,骨肉之难,不顾也,虽劳而不得谓之墨翟。
【译文】
邻里之间争斗却关门不理。即使有解除纠纷的才能,平息争端的能力,却也不去做,即使这样忍耐也称不上杨朱。国家危难的时刻却忘记自身利益,即使有家庭忧患,亲人遭难,都不顾及,这样就是再劳作也不能称作墨翟了。
【原文】
流俗污世中真难做人,又跳脱不出,只是清而不激就好。
【译文】
处于污浊的世俗之中是很难做人的,但又无法从中摆脱出来,只好保持清白而不偏激。
【原文】
恩莫到无以加处。情薄易厚,爱重成隙。
【译文】
施予别人的恩惠不能到无以复加的地步。因为淡薄之情容易加深,爱得太深容易产生裂痕。
《养生章》
【原文】
夫水遏之,乃所以多之;泄之,乃所以竭之。惟仁者能泄。惟智者知泄。
【译文】
将流水堵住,于是水就多了;让水泄放,于是就枯竭了。惟独仁者能够令其流泄,惟有智者懂得疏泄的道理。
【原文】
以肥甘爱儿女而不思其伤身,以姑息爱儿女而不恤其败德,甚至病以死患大辟而不知悔者,皆妇人之仁也。噫!举世之自爱而陷于自杀者,又十人而九矣。
【译文】
用肥美甘厚的东西喂养儿女来表示疼爱,却不想到这样会伤害他们的身体;用姑息纵容来表示对儿女的溺爱,而不考虑会使他们道德沦落,甚至导致患病而亡或遭到法律的严惩都不知道悔悟,这都是妇人的所谓仁心。唉!世界上由于自己过分溺爱而又被自己溺爱所害的,十人中就有九人。
【原文】
今之养生者,饵药、服气、避险、辞难、慎时、寡欲,诚要法也。嵇康善养生,而其死也却在所虑之外。乃知养德尤养生之第一要也。德在我,而蹈白刃以死,何害其为养生哉?
【译文】
当今追求养生之道的人,吃补药,行吐纳,避艰险,躲艰难,慎处时令,清心寡欲,这些实在是很好的方法。嵇康十分善于养生,然而他的凶死却在他的意料之外。由此可知,注重道德修养更是养生的最重要内容。只要自己有德,即使是赴汤蹈火而死,那么对于养生又有什么妨碍呢?
【原文】
盗为男戎,色为女戎。人皆知盗之劫杀为可畏,而忘女戎之劫杀。悲夫!
【译文】
为盗是男人的祸害;美色是女人的祸害。人人都知道盗贼劫财杀人是非常令人可怕的,但却不知道美色也同样劫财杀人,多么可悲啊!
【原文】
太朴,天地之命脉也。太朴散而天地之寿妖可卜矣。故万物蕃,则造化之元精耗散。木多实者根伤,草出茎者根虚,费用广者家贫,言行多者神竭,皆妖道也。老子受用处,尽在此中看破。
【译文】
元气是天地的命脉。从元气的消散就可以预测天地的寿命。因此天地间万物繁荣昌盛,造化的元气就会耗散。树木如果果实结得太多,根部就会受到损伤,小草长出萌芽,根部就会虚弱,费用多的家庭就会贫穷,言行多的人就会精力衰竭,这些都是左道旁门。老子思想最有用的地方,就是彻底勘破了这一切。
【原文】
饥寒痛痒,此我独觉,虽父母不知觉也;衰老病死,此我独当,虽妻子不能代也。自爱自全之道,不自留心,将谁赖哉。
【译文】
对于饥饿、寒冷、疼痛、瘙痒,这些只有自己才能感觉得到。即便是父母双亲也不知道;衰老病死,即便是妻儿也不能替代。自爱自全的方法,如果自己不留心,那将依赖什么人呢?
【原文】
气只够喘息底,声只够听闻底,切莫长分毫,以耗无声无息之真体。
【译文】
气只要够喘息就行了,声音只要能听闻就行了,千万不能多出分毫,否则就会耗费没有声味的生命真体。
《世运章》
【原文】
势之所在,天地圣人不能违也。势来时即摧之,未必遽坏;势去时即挽之,未必能回。然而圣人每与势忤,而不肯过心从之者,人事宜然也。
【译文】
趋势存在的地方,即使是天地圣人也不能违背它。趋势到来之时无论怎样摧毁它,它也未必会损坏;趋势一旦离去,即使全力挽留也未必能将它留住。然而圣人也常有与趋势相悖之处,又不肯甘心服从趋势,这就是谋事在人的缘故。
【原文】
世人贱老,而圣王尊之;世人弃愚,而君子取之;世人耻贫,而高士清之;世人厌淡,而智者味之;世人恶冷,而幽人宝之:世人薄素,而有道者尚之。悲夫!世之人难与言矣。
【译文】
世俗的人不看重老人,然而圣人帝王却尊敬老人;世俗的人唾弃愚昧,然而君子却有所采纳;世俗的人以贫穷为可耻,然而高尚的人觉得清贫很清高;世俗的人厌恶淡泊,然而睿智的人却加以品味;世俗的人憎恶冷清,然而退隐的人却极为珍视;世俗的人鄙薄朴素,然而有道者却十分崇尚它。可悲啊!真是难与世俗之人共语。
【原文】
造物有涯而人情无涯,以有涯足无涯势必争,故人人知足则天下有余。造物有定,而人心无定,以无定撼有定,势必败,故人人安分则天下无事。
【译文】
生产的东西是有限的,但人的欲念却是无限的。如果拿有限的东西去满足无限的贪欲,其趋势必然导致纷争。所以只要人人都知足常乐,那么天下的财富就会显得充裕。生产的东西是一定的,然而人心却没有止境,如果用没有止境的去摇撼一定的,其结果必然导致失败,所以只要人人都安分守己,天下也就会相安无事。
《圣贤章》
【原文】
孔夫是五行造身,两仪成性。其余圣人得金气多者则刚明果断,得木气多者则朴素质直,得火气多者则发扬奋迅,得水气多者则明彻圃融,得土气多者则镇静浑厚,得阳气多者则光明轩豁,得阴气多者则沉默精细。气质既有所限,虽造其极,终最一偏底圣人。此七子者,共事多不相合,共言多不相入,所同者大根本大节目耳。
【译文】
孔子的身心是由金、木、水、火、土五行造就的,由阴阳两仪构成的本性。其他的圣人,具备金气较多的人刚毅果断,具备木气较多的人朴素率直,本身火气多的人迅速刚猛,偏于水气的人明彻圆融,偏于土气的人沉着浑厚,具备阳气较多的人光明豁达,具备阴气较多的人沉默精细。由于气质有所限制,即使造化至极点,也终究是不完备的圣人。这七类圣人,如果在一起共行大多不能融合,在一起论事也大多不投机,然而他们在根本问题和大节上却是一致的。
【原文】
圣人不落气质,贤人不浑厚便直方,便着了气质色相;圣人不带风土,贤人生燕赵则慷慨,生吴越则宽柔,就染了风土气习。
【译文】
圣人举止不表现出气质,贤人却不相同,不是表现为浑厚,就是表现为正直,总是将气质表现在自己的举止形容上;圣人不带地方习气,而贤人出生在燕赵地性格就显得高昂慷慨,出生在吴越之地就显得宽容柔婉,就染上了地方风俗习惯的特色。
【原文】
贤人之言视圣人未免有病,此其大较耳。可怪俗儒见说是圣人语,便回护其短而推类以求通;见说是贤人之言,便洗索其疵而浑文以求过。设有附会者从而欺之,则阳党伏孟皆失其真,而不免徇得象之讥矣。是故儒者要认理,理之所在,虽狂夫之言。不异于圣人。圣人岂无出于一时之感,而不可为当然不易之训者哉?
【译文】
贤人在论到圣人的时候,总认为圣人有不足的地方,实际上,这是很明显的事。而奇怪的是一些庸俗的儒生一听说是圣人的话,就极力回避掩饰其错误的地方,并妄加推测使其通达;一旦看见是贤人说的话,就想方设法,寻找其中的毛病。如果有穿凿附会的人从中加以蒙骗,那么阳虎、伏孟就失去了真面目而遭到他人的嘲讽。所以作为儒生必须要认清事理。事理所在之处,即使是疯子的言论,也并不比圣人逊色。圣人难道就没有一时感慨而发,又不能作为千古不变的训戒的言论吗?
【原文】
尧舜功业如此之大,道德如此之全,孔子称赞不啻口出。在尧、舜心上有多少缺点不满足处!道原体不尽。心原趋不满,势分不可强,力量不可勉,圣人怎放得下?是以圣人身囿于势分,力量之中,心长于势分、力量之外,才觉足了,便不是尧舜。
【译文】
尧舜的功劳业绩如此伟大,他们的道德修养如此全面,致使孔子对他们赞不绝口。然而就尧舜自身而言,他们的心中究竟有多少遗憾和不满足呢?道原本是无法完全体悟,心原本是无法填满的。时势、名分、能力都是不可以勉强的,因而圣人的心怎么能放得下呢?所以圣人尽管身体被时势、名分、能力所拘束,但是他内心的思想却超出时势、名分、能力的范畴,一旦觉得心满意足,就不是尧舜了。
【原文】
好问、好察时,着一我字不得,此之谓能忘。执两端时,着一人字不得,此之谓能定。欲己之施行,略无人已之嫌,此之谓能化。
【译文】
在勤奋钻研,观察的时候,不应该有所成见,这就称作“能忘”。遇上模棱两可的问题时,不应该盲从别人,这就称作“能定”。按自己的方案行事,而又没有照搬别人的观点的嫌疑,这就称作“能化”。
【原文】
无过之外,更无圣人;无病之外,更无好人。贤智者于无过之外求奇,此道之贼也。
【译文】
没有过失的圣人是不存在的,没有缺点的完人也是不存在的。
睿智的贤人想通过不犯过失来标新立异,这是与道相背离的。
【原文】
积爱所移,虽至恶不能怒,狃于爱故也;积恶所习,虽至感莫能回,狙于恶故也。惟圣人之用情不狃。
【译文】
对于深爱的人,即使是恶贯满盈也不会发怒,这是由于过爱的缘故;一贯作恶的人,即使是真情去感化都不能使他改正,这是由于沉湎于邪恶的缘故。惟独圣人在用情的时候没有任何束缚。
【原文】
体作世上另一种人,形一世之短。圣人也只是与人一般,才使人觉异样便不是圣人。
【译文】
不要认为世人皆非而自己是超凡脱俗的人。圣人也只不过是和普通人一样。一旦让别人觉察自己与众不同,自己也就不是圣人了。
【原文】
圣人于万事也,以无定体为定体,以无定用为定用,以无定见为定见,以无定守为定守。贤人有定体,有定用,有定见,有定守。故圣人为从心所欲,贤人为立身行己,自有法度。
【译文】
圣人处理世界上各种问题的方法是,用不固定的体例作为固定的体例,用没有固定的方式作为固定的方式,拿不肯定的观点作为肯定的观点,以不坚定的操守作为坚定的操守。而贤人却有固定的体例,有固定的行事方式,有肯定的观点,有坚定的操守。所以圣人能够随心所欲,而贤人却要身体力行,二者都有自己的行事方法。
【原文】
法令所行,可以使土偶奔趋;惠泽所浸,可以使枯木萌孽;教化所孚,可以使乌兽伏驯;精神所极,可以使鬼神感格,吾必以为圣人矣。
【译文】
假若施行的法令可以让泥人奔走趋近;施予的恩惠浸润的地方,可以让枯木重新萌发;教化到达的地方,可以让乌兽驯服;精神的诚挚抵达极点,可以让神鬼深受感动,那么这个人,我想,他一定就是圣人了。
【原文】
圣人平天下,不是夷山填海,高一寸还他一寸,低一分还他一分。
【译文】
圣人使天下事都平衡,并不是象移山填海一样,而是高一寸就去掉一寸,低一分就增加一分。
【原文】
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。不可知,可知之祖也。无不可知做可知不出,无可知则不可知何所附属?
【译文】
超出一般达到无法理喻的就叫做“神”。不可知是可知的源头,没有不可知,也就没有可知的产生,没有可知,那么不可知又附着于什么地方呢?
【原文】
圣人心上再无分毫不自在处。内省不疚,既无忧惧。外至之患,又不怨尤。只是一段不释然,却是畏天命,悲人穷也。
【译文】
圣人的心中没有丝毫不自在的地方。自我反省的时候从不感到内疚,也没有忧虑恐惧。(一品句子)对于外来的灾祸也不怨天尤人。只是有一点放心不下的地方,那就是敬畏天命,叹息百姓的贫困。
【原文】
定静安虑,圣人无一刻不如此。或日:“喜怒哀乐到面前何如?”日:“只恁喜怒哀乐,定静安虑,胸次无分毫加损。”
【译文】
平静少虑,圣人的心中每时每刻都是如此。也许有人问:“当遇上喜、怒、哀、乐的事又会怎样呢?”回答是:“只是自然而然地喜、怒、哀、乐,保持心境的平静,心胸就不会因为七情而有丝毫的增加或损伤。”
【原文】
尧、舜虽是生知安行,然尧、舜工夫。学问但聪明睿智,干百众人岂能不资见闻,不待思索?朱文公云:圣人生知安行。更无积累之渐。圣人有圣人底积累,岂儒者所能测识哉?
【译文】
尧、舜虽然在一生中深知安乐行事,然而尧、舜必然经历过一番研究才得来的。治学是需要聪明和智慧的,芸芸众生难道不需要凭借见闻和思考就能获得知识吗?朱文公说:圣人自然懂得安乐行事,根本不用逐渐积累。圣人有圣人的积累方式,这难道是一介儒生所能推测到的吗?
《品藻章》
【原文】
独处看不破,忽处看不破,劳倦时看不破,急遽仓卒时看不破,惊扰骤感时看不破,重大独当时看不破,吾必以为圣人。
【译文】
如果一个人独处时镇定自若,有了疏忽时镇定自若,疲劳困倦时镇定自若,仓促紧急时镇定自若,受到惊扰和突如其来时镇定自若,独担重任时仍是镇定自若,我肯定地把这种人叫作圣人。
【原文】
一种人难悦亦难事,只是度量褊狭,不失为君子;一种人易事亦易悦,这是贪污软弱,不失为小人。
【译文】
有一种人难以让人取悦,也很难与其共事,但这种人只是度量偏狭,其本质仍然是个君子;另一种人很容易取悦他,也很容易与他共事,但这种人是贪婪软弱的人,其本质上依然是个小人。
【原文】
富于道德者不矜事功,犹矜事功,道德不是也;富有心得者不矜闻见,犹矜闻见,心得不是也。文艺自多浮薄之心也,富贵自雄,卑陋之见也。此二人者,皆可怜也,而雄富贵者更不数于丈夫。
【译文】
道德修养很深的人从不居功自傲,如果认为自己有功绩,那就表明他的道德修养有所欠缺;心中学识很高的人从不矜夸炫耀自己博闻强记,见多识广,如果以自己的学识四处卖弄,就是修养还不够深的表现。事文弄艺而谋生的人大多轻薄浮浅,都以富贵为荣耀,这是鄙俗丑陋的见识。这两种人都极为可怜,而以富贵为荣耀的人根本算不上是大丈夫。
【原文】
人流品格,以君子小人定之,大率有九等:有君子中君子,才全德备,无往不宜者也。有君子,优于德而短于才者也。有善人,恂雅温朴,仅是自守,识见虽正,而不能自决,躬行虽力,而不能自保。有众人,才德识见俱无足取,与世浮沉,趋利避害,禄禄风俗中无自表异。有小人,偏气邪心,惟己私是殖,苟得所欲,亦不害物。有小人中小人,贫贱阴狠,恣意所极,而才足以济之,敛怨性终,无所顾忌。外有似小人之君子,高山奇绝,不就俗检,然规横弘远,小疵常类,不足以病之。有似君子之小人,才诈浓文,善藏巧借,为天下之大恶,占天之大名,事幸不败当时,后世皆为所欺而竞不知者。有君子小人之间,行亦近正而偏,语亦近道而杂,学圆通便近于俗。尚古朴则入于腐,宽便姑息,严便猛鸷。是人也,有君子之心,有小人之过者也,每至官道,学者戒之。
【译文】
世上人们的品格,假若按照君子小人的标准来划分,大约可分为九等:一、君子中的君子,他们的才学品德周全,无论让他们从事什么事都是十分合适的;二、君子,品德优良但才学略显不足;三、善人,他们品性温雅朴实,仅仅足以保持自己的节操,识见虽然正确,然而自己无法进行决断,虽然勤奋努力身体力行,然而也不能保全自己;四、普通人,他们的才能、品德、识见、学问都没有可取之处,与世俗一道沉浮不定,追求利益,躲避灾祸,碌碌无为而没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;五、小人,气质偏狭,心术邪恶,只是不断贪求自己的私利,一旦自己的私欲得到满足,也不会对别人有什么大害;六、小人中的小人,他们贪婪残忍,阴险狠毒,极端姿意妄为,而他们的才能又足够使其得逞,始终作恶,四处结怨,毫无顾忌;七、象小人的君子,他们的品格如同高山行云,不同凡响,不流于世俗,并且志向弘大,即使常常有小的缺点,但并没有必要对其加以指责;八、象君子一样的小人,他们老谋深算,道貌岸然,善于隐藏自己的奸诈内心,做尽了天下最坏的事,欺占了天下的好名声,当时罪恶行径侥幸没有被人识破,而后代的人也都被他所欺骗竟然不知道其底细,九、介于君子与小人之间的人,他们的行为接近正道但有所偏邪,所说的话接近道但又比道繁杂,学问圆通但又接近俚俗,崇高古朴但又十分迂腐,宽容的时候就姑息纵容,严厉的时候就十分暴戾凶猛。这样的人,有君子的心境,也有小人的过失,却常常能挤身于仕途,治学的人应该防避他们啊!
【原文】
观人括以五品:高、正、杂、庸、下。独行奇识日高品,贤智者流。择中有执日正品,圣贤者流。有善有过日杂品,劝惩可用。无短无长日庸品,无益世用。邪伪二种下品,慎无用之。
【译文】
观察了解人的品质,可以概括为五个等级:高、正、杂、庸、下。为人处事行为独特,识见卓越不凡,就是属于高的品质,这是睿智贤人一类。处世处事固守中庸之道的就是正品,凡是圣贤的人都属于这一类。既有善行又有过失的人称为杂品,对这类人可以劝戒教育后加以使用。没有什么特长,也没有什么缺点的人称为庸品,他们对于世界没有什么益处。邪恶、虚伪的人都称作下品,千万慎重,不要使用他们。
【原文】
气节信不过人,有出一时之感慨,则小人能为君子之事;有出于一念之剽窃,则小人能盗君子之名。亦有初念甚力,久而屈其雅操,当危能奋安而丧其平生者,此皆不自涵养中来。若圣贤学问,至死更无破绽。
【译文】
气节不被人们信任的人,有时是出于一时的感慨,小人也就是做出了正人君子的事;有时是出于一时产生的剽窃念头,小人也就盗取了君子名誉。也有开始的时候还能够尽力保持自己的气节,久而久之就屈对于邪恶而丧失了自己高尚的气节;有的在危难的时刻能奋然而起,在安乐的时候却丧失了平生一贯坚持的节气,这些都不是这个人的涵养有问题。假若是圣贤的学问,始终也不会有丝毫的破绽。
【原文】
无根本底气节,如酒汉殴人,醒时索然无分毫气力。无学问底识见,如疤人炀灶,而前明,背后左右无一些照顾.而无知者赏其一时,惑其一偏,每击节叹服,信以终身。吁!难言也。
【译文】
没有根基的气节,就像醉汉打人虽然勇猛无比,但到酒醒的时候索然没有丝毫力气。没有学识的见解和才能,就像厨子做饭,眼前做的有条不紊,但是背后和左右都顾不上。然而无知的人却欣赏他们一时的作为,迷惑于他们偏颇的见解,甚至还常常击节赞叹,终身信服他们。唉!这真是难说啊!
【原文】
蕴藉之士深沉,负荷之士弘重,斡旋之士圆通,康济之士精敏。反是皆凡才也。即聪明辨博无补焉。
【译文】
性格内敛的人比较深沉,担当大任的人显得庄重,善于周旋的人比较圆滑、通达,慷慨济世的人精明灵敏。与此相反都是才学平庸的人,即便是再聪明、善辩、博学也都是没有用处的。
【原文】
士气不可无,傲气不可有。士气者,明于人己之分,守正而不诡随。傲气者,昧于上下之等,好高而不素位。自处者每以傲人为士气,观人者每以士气为傲人。悲夫!故惟有士气者能谦己下人。能傲人者昏夜气衰,或不可知矣。
【译文】
人不能没有士气,但不能怀有傲气。所谓士气,是用来分辨自己和别人的标记,坚持正道而不盲目地追随他人。所谓傲气,就是没有自知之明,好高鹜远,又不安分守己。许多人看待自己时常常把傲气当作士气,看待他人又常常把其士气当作傲气。可悲啊!所以惟有真正拥有士气的人才能谦虚谨慎,甘居人下。而那些傲气凌人的人,在昏暗的夜晚最终神志沮丧,也许不知道有多少呢?
【原文】
体懈神昏,志消气沮,天下事不是这般人干底。攘臂抵掌,矢志奋心,天下事也不是这般人干底。干天下事者,智深勇沉,神闲气定,有所不言,言必当,有所不为,为必战。不自好而露才,不轻试以侥劲,此真才也,世鲜识之。近世惟前二种人,乃互相讥,识者胥笑之。
【译文】
身体懈怠,神情昏庸,意志消沉,沮丧,天下的大事不是这样的庸人能够干的:摩拳擦掌,立誓立志要成就大业,天下的大事也不是这样的人能够做出的。真正适合做天下大事的人,必须是智勇双全,气定神闲,不轻易谈论事情,一旦谈论某事必定正确恰当;不会轻举妄动,一旦行动就必定成功。不自以为是而炫耀自己的才能,不轻易尝试凭借侥幸获得成功,这就是具有真才实学的人,然而世上人们很少认识到这一点。现在只有前两种人,互相讥讽,而被洞悉他们的人所嘲笑。
【原文】
从容而不后事,急遽而不失容,脱略而不忽,简静而不凉簿,真率而不鄙俚,温润而不脂韦,光明而不浅浮,沉静而不阴险,严毅而不苛刻,周匝而不烦碎,权变而不谲诈,精明而不猜察,亦可以为成人矣。
【译文】
从容不迫而办事又不缓慢,仓促之际不惊慌失措,简洁洒脱又不疏忽,处世淡雅但不冷漠,真诚率直而不鄙俗,态度温厚和蔼而又不圆滑,行为正大光明而又不浅浮,心境沉静而又不阴险,严厉果毅而又不苛刻,慎重周密而又不烦琐,通权达变而又不狡诈,精明而不多疑,具有这些品德的人就可以称得上成熟的人了。
【原文】
厚德之士能掩人过,盛德之士不令人有过。不令有过者,体其不得已之心。知其必至之情,而预遂之者也。
【译文】
德性忠厚的人能够掩饰他人的过失,德性高尚的人能够不让他人有过失。不让他人有过失,是因为体察到他人万不得已的心情。了解到他客观的实际情况,因而加以预防,以免过失的发生。
【原文】
烈士死志,守士死职,任士死怨,忿士死斗,贪士死财,躁士死言。
【译文】
壮烈的人为志向而死,坚定的人以身殉职,放纵的人死于怨恨,愤怒的人死于争斗,贪婪的人死于敛财,浮躁的人死于不谨慎的言语上。
【原文】
或问:“君子小人辨之最难?”日:“君子而近小人之迹,小人而为君子之态,此诚难辨。若其大都,则如皂白不可掩也。
君子容貌敦太老成,小人容貌浮簿琐屑。君子平易,小人跷蹊;君子诚实,小人奸诈;君子多让,小人多争;君子少文,小人多态。君子之心正直光明,小人之心邪曲微暖。君子之言雅淡质直,惟以达意;小人之言鲜浓柔泽,务于可人。君子与人亲而不昵,直谅而不养其过;小人与人狎而致情,谀悦而多济其非。君子处事可以盟天质日,虽骨肉而不阿;小人处事低昂世态人情,虽昧理而不顾。君子临义慷慨当前,惟视天下国家人物之利病,其祸福毁誉了不关心;小人临义则观望顾忌,先虑爵禄身家妻子之便否,视社稷苍生谩不属已。君子事上,礼不敢不恭,难使枉道;小人事上,身不知为我,侧意随人。君子御下,防其邪而体其必至之情;小人御下,遂吾欲而忘彼同然之愿。君子自奉节俭恬雅;小人自奉汰侈弥文。君子亲贤爱士,乐道人之善;小人嫉贤能,乐道人之非。如此类者,色色顿殊。孔子曰:“患不如人”,吾以为终日相与,其类可分,虽善矜持,自有不可掩者在也。
【译文】
也许有人问:“是不是很难分辨君子和小人?”回答是:“假如是君子的行为接近于小人,或者小人的形态很象君子,这样的确难以分辨。假若说到大致情形,那么就会象黑白两种颜色,一样丝毫无法掩盖。君子的容貌敦厚忠诚,小人的容貌浅薄琐屑。君子的性情平易,小人的性情乖戾;君子诚实,小人奸诈;君子谦恭礼让,小人喜好争斗;君子很少修饰,小人大多故作姿态。君子的心地光明正大,小人的心境暖昧邪恶。君子的言谈淡雅朴实,只是为了讲清自己的意图,小人的言辞甜美柔和,其目的是为了迷惑取悦于他人。君子与人亲近但不狎呢,体谅别人但不姑息对方的过失,小人与人交往亲狎而备至,阿谀奉承取悦别人并且大多纵容对方的缺点。君子行事光明磊落,可以对天蒙誓,即使是亲情骨肉也毫不徇私;小人行事按世态人情好恶为准则,即使是昧于事理也毫无顾忌。君子遇到义不容辞的事时挺身而出,惟独考虑的是天下、国家、人民的利益,并不计较自己的祸福毁誉;小人遇到义不容辞的事时瞻前顾后,首先考虑是否对自己的爵禄、性命、家庭、妻儿有利,而把国家百姓的利益生死置之度外。君子对待上级,礼节上不敢不恭敬,很难让他违背道理;小人对待上级,身不由己,毫无主见,处处追随别人。君子对待下属,既防止他们有邪恶的念头,又能体察他们的客现实际情况;小人对待下属,只需要满足自己的欲望而忘记了对方是否有同样的要求。君子奉行节俭、恬淡的生活方式;小人崇尚奢侈豪华的生活方式。君子亲近、爱护贤明的人,并且喜欢谈论别人的优点;小人嫉妒贤明有才能的人,并且喜欢谈论别人的缺点。像上述的这些方面,君子和小人都完全不同。孔子说:“最担心的是不了解人。”我认为只要长时间相处在一起,就自然能分辨出对方属那一类人。即使有善于伪装的,但也自然有许多不能掩盖的地方。
【原文】
平生无一人称誉,其人可知矣,平生无一人诋毁,其人亦可知矣。大如天,圣如孔子,未尝尽可人意。是人也,无分君子小人皆感激之,是在天与圣人上,贤耶?尚耶?我不可知矣。
【译文】
如果有平生没有受过他人赞扬的人,那么他的品性就可想而知了;如果平生没有遭到任何人的诋毁,那么他的品性也同样可想而知了。就是像天一样的浩大,像孔子一样的圣贤,恐未尝完全符合别人的心意。假若有这样一个人,无论是君子或小人都感激爱戴他,那么他就在天地与圣人之上。这个人到底是贤明,还是不肖呢?这我可就不知道了。
【原文】
寻行数墨是头巾见识,慎步矜趋是钗裙见识,大刀阔斧是丈夫见识,能方能圆、能大能小是圣人见识。
【译文】
字斟句的是书生的见识,谨小慎微、矜持而行是妇人的见识,大刀阔斧是伟岸丈夫的见识,可方可圆、可大可小、收放自如,是圣人的见识。
【原文】
可恨读底是古人书,作底是俗人事。
【译文】
最可恨的是有人读的是古代的经典,却做的是庸俗的事情。
【原文】
能用天下而不能用其身,君子惜之。善用其身者,善用天下者也。
【译文】
如果能善于利用天下却不懂得好好利用自身,那么君子就会为他。惋惜。只有善于利用自身的,才是善于利用天下的人。
【原文】
沉溺了,如神附,如鬼迷,全由不得自家,不怕你明见真知。眼见得深渊陡涧,心安意肯底直前撞去。到站翻然跳出,无分毫粘带,非天下第一大勇不能。学者须要如此。
【译文】
一旦过于沉湎于某件事,就会像神附于体,被鬼所迷惑一样,自己根本无法控制自己,那怕是你具有真知卓见也是不行的。明明知道眼前是万丈深渊,却心安理得地向前走去。如果到这一地步能幡然醒悟,脱身而出,没有丝毫犹豫,那么就是世界上最为勇敢的人,治学的人必须这样。
【原文】
只气盛而色浮,便见所得底浅。邃养之人安详沉静,岂无慷慨激切,发强刚毅时,毕竟不轻恁的。
【译文】
假若气势强盛,并且神色浮躁,就可以看出这个人的修养十分浅薄。修养深的人十分安详沉静。难道就没有慷慨激昂,果断强硬的时候吗?有是有的,但毕竟不会轻易表露出来。
【原文】
面色不浮,眼光不乱,便知胸中静定,非久养不能。《礼》日:“俨若思,安定辞,善形容,有道气象矣。”
【译文】
如果脸色不浮躁,目光不紊乱,就可以知道这个人的心境安宁娴静,没有长时间的修炼是不能到达如此境界。《礼记》中说:“神态俨然若有所思,言辞平静安定,形容举止自然,就是有道的样子。”
【原文】
于天理汲汲者,于人欲必淡;于私事耽耽者,于公务必疏;于虚文烨烨者,于本实必藻。
【译文】
对天理汲汲追求的人,对人欲的追求必然淡漠;对私事过于用心的人,对公事就必然疏忽;崇尚华而不实的人,他的本质必然虚假。
【原文】
安重深沉是第一美质。定天下之大难者,此人也。辨天下之大事者,此人也。刚明果断次之。其他浮藻好任,翘能自喜,皆行不逮者也。即见诸行事而绝为无术,反以债事,此等只可居谈论之科耳。
【译文】
人最美好的品质是安重深沉。将天下从危难中拯救出来,是靠这样的人,辨明天下的大是大非,也靠的是这样的人。相比之下,刚明果断就差一些。至于别的,诸如浮躁,自以为是,沾沾自喜,具有这些品质的人在处理问题方面更是远远不及前者。即便去处理问题也不会有什么好的方法,反而对事情的解决有妨碍,这些人只能列入夸夸其谈之列。
【原文】
任有七难:繁任要提纲挈领,宜综核之才。重任要审谋独断,宜镇静之才。急任要观变会通,宜明敏之才。密任要藏机相可,宜周慎之才。独任要担当执持,宜刚毅之才。兼任要任贤取善,宜博大之才。疑要内明外朗,驾驭之才。天之生人,各有偏长。国家之用人,备用群长。然而投之所向辄不济事者,所用非所长,所长非所用也。
【译文】
任用人才有七个方面难以把握:繁多的事务需要提纲挈领,把握重点,因而任用具有综合概括能力的人较为合适;重要的事务需要审慎谋划,独自决断,因而任用沉着冷静的人较为合适;紧急的事务需要善于应变,融合贯通,因而任用聪明敏捷的人较为合适;机密的事务要求深藏不露,相机而行,任用周密谨慎的人比较合适。单独的事务要求能独立承担,任用性格刚毅的人较为合适。加数任于一身要求德才兼备,任用心怀宽广的人较为合适;疑难要务要求内外明朗,任用有驾驭事物能力的人为好。上天造化人类,使每个人各有专长,国家使用人才,要任用各方面的人才。然而所用的人才之所以办不成事,要么是所用的地方不能发挥其专长,要么是所长的没有加以任用。
【原文】
凡为外所胜者,皆内不足也;为邪所夺者,皆正不足也。
二者如持衡然,这边低一分,那边即昂一分,未有毫发相下者也。
【译文】
大凡被外力击败的人,都是由于内心的修养不够的缘故;几是被邪气控制的人,都是由于自身的正气不足的缘故。外与内,正与邪,就像拿着的天平,这边低一点,那边也就高一点,没有任何不相上下的时候。
【原文】
善为名者,借口以掩真心;不善为名者,无心而受恶名。心迹之间,不可以不辨也。此观人者之所忽也。
【译文】
善于沽名钓誉的人,往往借重名誉来掩饰自己本来面目;而不善于猎取功名的人,往往会无意中背上了坏名声的黑锅。对于他人内心的不同想法,不能不去进行辨别。然而这却是考察别人时最容易忽视的地方。
【原文】
无欲底有,无私底难。二氏能无情欲,而不能无私。无私无欲,正三教之所分也。此中最要留心理会,非狙于闻见、章句之所能悟也。
【译文】
没有欲望有人能做到,没有私心就很难做到。道教、佛教能够戒除情欲,但是不能免除私心。没有私心没有欲念,正是佛教、道教、儒家的分水岭。在这一点上最要用心体会,并不是仅仅局限于一般的见闻和书本就能够领悟得到。
【原文】
道理中作人,天下古今都是一样;气质中作人,便自千状万态。
【译文】
如果为人处事都符合道理,那么自古至今天下人都是一个样,如果凭自身的气质行事,就自然千姿万态了。
【原文】
闻毁不可遽信,要看毁人者与毁于人者之人品。毁人者贤,则所毁者损;毁人者不肖,则所毁者重。考察之年,闻一毁言如获珙璧,不暇计所从来,枉人多矣。
【译文】
听到诋毁他人的言论,不能立即就信以为真。还要看一看说话者和被诋毁者各自的品德。假如说话者贤明,那么他所诋毁的对象就可以受到损害;假若说话者品行不肖,那么被诋毁者应该受到重视。考核官员的时代,听到一句诋毁之言就如获至宝,再也没有时间去核计毁言是从那儿来的,这样冤枉的人太多了。
【原文】
士君子高谈阔论,语细探玄,皆非实际,紧要在适用济事。故今之称拙钝者日不中用,称昏庸者日不济事。此虽谚语口头,余尝愧之同志者,盖亦是务乎?
【译文】
贤士君子高谈阔论,探索细微,推究玄理,这都是不符合实际的东西,最关键的是适合解决问题的需要。所以当今人们称拙钝者叫“不中用”,称昏庸者叫“不济事”。这些虽然都是口头上的习惯用语,但我也曾用来激励志同道合的人,何尝又不是这样呢?
【原文】
秀雅温文,正容谨节,清庙明堂所宜。若蹈汤火,衽金革,食牛吞象之气,填海移山之志,死孝死忠,千锤百折,未可专望之斯人。
【译文】
温文尔雅,容貌端正,谨守礼节,这样的人只适宜于在清庙明堂中供职。假若是要去赴汤蹈火,驰战沙场,或者具有食牛吞象的气概,填海移山的志向,或做到尽忠尽孝,千锤百炼,不折不挠,就不能指望上述一类人。
【原文】
精神只顾得一边,任你聪明智巧,有所密必有所疏。惟平心率物,无毫发私意者,当疏当密,一准于道而人自相忘。
【译文】
人的思维只能顾及到某一个方面,任凭你有多聪明,有多灵巧,有考虑周密的地方必然有疏漏的地方。只有心思平常无所注重的人,没有任何自己的见解,懂得该疏就疏,该密就密。然而一旦付诸实践,又自然而然地忘记了。
【原文】
名实如形影,无实之名,造物所忌,而矫伪者贪之,暗修者避之。
【译文】
名声与实际就像形和影一样,没有实际的虚名是天地万物最忌讳的,然而矫饰虚伪的人却对它情有独钟,只有修身养性的人才极力躲避它。
《治道章》
【原文】
庙堂之上,以养正气为先;海宇之内,以养元气为本。能使贤人君子无郁心之言,则正气培矣;能使群黎百姓无腹诽之语,则元气固矣。此万世帝王保天下之道也。
【译文】
朝廷之中,首先应该培养正气;四海之内,最为根本的是颐养元气。能够使贤人和君子都没有忧虑的言辞,就表明正气已培养起来了;能够使广大黎民百姓都没有怨怼的言辞,就表明元气已经十分稳固了。正气和元气是历代帝王统治天下的首要方法。
【原文】
天下万事万物皆要求个实用。实用者,与吾身心关损益者也。凡一切不急之物,供耳目之玩好,皆非实用也。愚者甚至丧其实用以求无用,悲夫!是故明君治天下,必先尽革靡文,而严诛淫巧。
【译文】
天下的万事万物都讲究其实用价值。所谓实用,就是指与自己的身心损益能够息息相关。大凡一切不急用的物品,或者仅供观赏把玩的东西,都是不实用的。有些愚笨的人甚至放弃实用的东西而追求那些不实用的东西,真是太可悲了!所以英明的君子治理天下,必定首先彻底革除那些表现华丽虚假的东西,并严格杜绝狡诈投机的行为。
【原文】
当事者苦执一簿书,寻故事,循弊规,只用积年书乎也得。
【译文】
假如办事的人只是顽固地在一本书中寻找过去的惯例,以遵循弊陋的陈规,那么只需用一本陈年旧书就行了。
【原文】
兴利无太急,要左视右盼;革弊无太骤,要长虑都顾。
【译文】
兴办有益的事不能过于急躁,应该认清周围的形势;革除弊端也不能进展过快,应该有长远的考虑。
【原文】
从政自有个大体。大体既立,则小体虽抵捂,当别作张驰,以辅吾大体之所未备,不可便改弦易辙。譬如待民贵有恩,此大体也,即有顽暴不化者,重刑之,而待民之体不变。待士有礼,此大体也。即有淫肆不检者,严治之,而待士之大体不变。被始之宽也,既养士民之恶;终之猛也,概及士民之善,非政也,不立大体故也。
【译文】
治理天下自然有总的原则。总的原则一旦确立,那么即使细枝末节上有抵触,也应该不再做变更,那些细枝末节是用来补充总的原则的不完备部分,也不能随便加以更改。比如总的原则是用恩惠来感化百姓,但是如果有冥顽残暴的坏人,依然要处以重刑,然而对待百姓的总的原则并没有因此而改变。再如总的原则是以礼对待士人,但是如果有肆意放纵不加检点的士人,依然要严加惩处,然而对待士人的总原则没有变。如果一开始就无原则地宽容,那么就会纵容士人百姓的恶习,最终导致凶猛恶势力的形成,殃及到士民的仁善观念,这不是正确的统治方法,就是因为没有确立总原则的缘故。
【原文】
为政先以扶持世教为主。在上者一举措间,而世教之隆治、风俗之类恶系焉。若不管大体如何,而执一时之偏见,虽一事未为不得,而风化所伤甚大,是谓乱常之政。先王慎之。
【译文】
从事政治首先应该以扶持世间道德教化为主。身为统治者的一举一动,都关系到教化的兴盛,风俗的好坏。假若不顾及总的原则怎样,顽固地坚持一时的偏见,即使在某件事情上未必办不成功,然而对于风俗教化的损害就非常大了,这就称作扰乱纲常的政治。历代君主都十分慎重地对待这个问题。
【原文】
筑基树臬者,千年之计也;改弦易辙者,百年之计也;兴废补敝者,十年之计也;垩白黝青者,一时之计也。因仍苟且,势力积衰;助波覆倾,反以裕蛊。先天下之忧者,可以审矣。
【译文】
奠定基础树立准则,是统治千年的长远规划;移风易俗,是实现百年统治的规划;百废俱兴弥补弊端,是统治十年的计划;粉饰太平掩盖腐败,是一时的权宜之计。假如仍然沿袭苟且的作法,力量就越来越衰败;推波助澜,反而使其形势更加不可收拾。先天下之忧而忧的人,是可以审度这些道理的。
【原文】
圣人治天下,常令天下之人精神奋发,意念敛束。奋发则万民无弃业,而兵食足,义气充,平居可以勤国,有事可以捐躯。敛束则万民无邪行,而身家重名检修。世治则礼法易行,国衰则奸盗不起。
【译文】
圣人治理天下,常常让天下人都精神奋发,思想收敛。精神奋发,百姓就不会荒废自己的事业,因而国家的军队和粮食有了充足的保证,意气奋发,太平的时候百姓就能勤奋为国效力,一旦多事之秋就可以为国献身。思想收敛,百姓就没有邪恶的行为,同时注重自己的名誉,积极修身养性。国家达到大治礼仪法令就容易推行,即便国势衰败也不会有奸盗出现。
【原文】
能使天下之人者,惟神、惟德、惟惠、惟威。神则无言无为,而妙应如何;德则共尊元共亲,而归附自同;惠则民利其利,威则民畏其法。非是则动众无术矣。
【译文】
能够统治天下人的,惟有精神、道德、恩惠和威严。精神没有言辞和行为,然而对于人们的影响极大;道德是人人都乐意亲近敬重的东西,因而人们的追求目标就一致了;恩惠是让百姓获得应有的利益,威严是让百姓敬畏所制订的法令。除了这四种方法,再也没有统治百姓的方法了。
【原文】
民胞物与子厚,胸中合下有这段着病着痒,心方说出此等语。不然,只是做戏的一般,虽是学哭学笑,有甚悲喜?故天下事只是要心真。
【译文】
把民众看做是自己的胞亲,把万物与自己等同起来,只有心中有这样真挚的情感,才能讲这样的话语。否则,就只能是演戏一样,虽然表情有哭有笑,可是内心的情感有什么悲哀和欢喜呢?所以天下的事只要真诚地去做就会成功。
【原文】
人情天下古今所同。圣人惧其肆,特为之立中以防之,故民易从。有乱道者从而矫之,为天下古今所难为之事,以为各高,无识者相与骇异之,崇奖之,以率天下,吞知凡于人情不近者,皆道之贼也。故立法不可太激,制礼不可太严,责人不可太尽,然而可以同归于道。不然,是驱之便畔也。
【译文】
民情自古至今普天下都是相同的。圣人担心民情过于放肆,特地创立中庸之道作为防范的标准,所以百姓容易接受统治。一些扰乱道德规范的人骄纵了自己的行为,干出了天下古今的人都很难办到的事,就认为自己见识高人一等,而那些没有见识的人都十分惊诧,并极力崇拜效仿他,形成了一股潮流。这是因为他们不懂得凡是不符合民情的,都是道德标准的破坏者。所以建立法度不能过于偏激,制订礼仪不能过于严格,指责他人不能过于苛刻,这样就可以都达到道德标准的要求。否则,就会驱使人们背叛道德。
【原文】
民情有五,皆生于便。见利则趋,见色则爱,见饮食则贪,见安逸则就,见愚弱则欺,皆便于己故也。惟便,则术不期工而自工;惟便,则奸不期多而自多。君子固知其难禁也,而德以柔之,教以谕之,礼以禁之,法以惩之,终日与便为敌,而竞不能衰止。禁其所便,而强其所不便,其难一也。故圣人治民如治水,不难使不就下。难分之使不设谥而已,堤之使之决,虽尧、舜不能。
【译文】
民情一般有五种,都是出于自私自利的心理。见到利益就趋近,见到美色就生爱恋,见到佳肴就想贪吃,见到安逸就立刻享乐,见到愚笨和软弱的人就欺凌,都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的原故。因为自私自利,心术自然而然地变得狡诈多端;因为自私自利,奸邪的行为不用想,自然会越来越多。君子当然知道很难加以禁止,就用道德来软化,用教化来晓喻,用礼仪来禁止,用法令来惩处,时刻同自私自利作斗争,然而终究不能制止它。禁止百姓自私自利,强迫他们去从事大公无私的事,真是十分难以达到一致。所以圣人治理民众如同治水,不能够阻止它不流,只能够使它分流而不致于泛滥成灾。如果想建筑堤坝来阻挡水灾,就是尧舜也都难以办到。
【原文】
先王为政,全在人心上用功夫。其体人心,在我心上用功夫。何者?同然之故也,故先王体人于我,而民心得,天下治。
【译文】
先代的君王统治天下,都是研究如何获得民心。他们在体察民心时,主要是凭自己的心情来推断。为什么呢?因为人的心情都有相似之处,所以先代君王用自己来体谅别人,因而就民心归顺,天下也就得到了治理。
【原文】
精神爽奋,则百废俱兴;肢体怠弛,则百兴俱废。圣人之治天下,鼓舞人心,振作士气,务使天下之人如合露之朝叶,不欲如久旱之禾苗。
【译文】
一旦精神振奋,那么就会百废俱兴;如果肢体懒惰涣散,那么就会百业俱废。圣人治理天下,就是鼓舞人心,振奋士气,务必使天下的人都象早晨含露的树叶,生机勃勃,而不能象久旱的禾苗那样气息奄奄。
【原文】
无治人,则良法美意反以殃民;有治人,则弊习陋规皆成善政。故有文武之政,须待文武之君臣。不然,青萍结绿,非不良剑也,乌号繁弱,非不良弓矢也,用之非人,反以资敌。
【译文】
没有治理天下才能的人,即使有好的法度和良好的意图也会使民众遭殃;有治理天下才能的人,即使用的陈规陋习也能够将天下治理得很好。所以有文武兼备的政治,也必须等待能文能武的君主和臣属。否则,青萍这样的宝剑生了绿锈,并不是剑不好;乌号这样的名弓力量不及,并不是弓矢不好。用人不当,反而会帮助敌人。
【原文】
振则须起风雷之益,惩则须奋刚健之乾,不如是,海内大可忧矣。
【译文】
重新振作必须像风雷一样的迅猛,惩治邪恶的必须刚毅果断。如果不这样,国家的局面就真令人担扰了。
【原文】
圣主在上,只留得一种天理、民彝、经常之道在,其余小道、曲院、异端、横议斩然芟除,不遗余类。使天下之人易耳改目、洗心濯虑,于一切乱政之术,如再生,如梦觉,若未尝见闻。然后道德一而风俗同,然后为纯正之治。
【译文】
圣贤英明的君主治世,只会保留一种符合天理、民俗习惯、常情的道理,其余的一切都看作是异端邪说全部加以铲除,一点也不予以保留。以便使天下的入耳目一新,洗心涤虑,摆脱所有的混乱政治的影响,就像再生,或者大梦初醒一样,或者没有任何见闻。在此之后就可以统一道德观念,统一风俗,这样一来就是真正的大治。
【原文】
公私两字,是宇宙的人鬼关。若自朝堂以至间里,只把持得公字定,便自天清地宁,政清讼息。只一个私字,扰攘得不成世界。
【译文】
公与私,这两个字是世上为人为鬼的关口,假若从朝廷到民间,都能够坚定做到公正,那天地就自然会清静安宁,政治也就清明,争讼得以平息。如果都存有自私的念头,整个世界就会被扰乱得不得安宁。
【原文】
天下之存亡系两字,日天命。天下之去亦系两字,日人心。
【译文】
天下的存亡就在于两个字,那就是天命;天下的得失也在于两个字,那就是民心。
【原文】
无厌之欲,乱之所自生也。不平之气,乱之所由成也。皆有国者之所惧也。
【译文】
贪得无厌的欲念,是产生混乱的根源;不正常的风气,是混乱形成的原因。这些都是统治者应该极为警惕的。
【原文】
治道尚阳,兵道尚阴;治道尚方,兵道尚圆。是惟无言,言必行;是惟无行,行必竟。易简明达者,治之用也。有言之不必行者,有言之即行者,有行之后言者,有行之竟不言者,有行之非其所言得。融通变化,信我疑彼者,兵之用也。二者杂施,鲜不败矣。
【译文】
治理天下的方法提倡光明;用兵的方法提倡诡密;治理天下崇尚圆通正直,用兵崇尚圆通变化。不说则已,一旦说出就必定采取行动,不行动则已,一旦采取行动就必定会成功。简洁、明达的人,是治理国家的有用之才。有说了不一定做的,有说了立即做的,有做了才说的,有只做而不说的,有言行不一致的。融通变化,相信自己怀疑别人,是用兵的方法。如果把治理的方法和用兵的方法混合使用,就很少有不失败的。
【原文】
下情之通于上也,如婴儿之于慈母,无小弗达;上德之反于下也,如流水之于间隙,无微不入。如此而天下乱亡者,未之有也。故壅蔽之奸,为亡国罪首。
【译文】
下面的民情通达到上面的管理者,就像婴儿与慈母的关系一样,任何微小的东西都没有什么隐瞒的;而管理者的恩德施于民众,就像水流进缝隙之中,再微小的地方也能进入。如果难做到这一点而天下却混乱灭亡的,从来也没有过。所以闭塞言路的奸贼,是灭亡国家的罪魁。
【原文】
使众之道,不分职守,则分日月,然后有所责成而上不劳,无所推委而下不奸。混呼杂命,概怒偏其,此不可使二人,况众人呼?勤者苦,惰者逸,讷者冤,辨者欺,贪者饱,兼者饥,是人也,即为人下且不能,而使之为人上,可叹也夫!
【译文】
操纵下属的方法,如果不从职责上要求,就要在时间上约束,这样下面责任明确,上级也就不劳累,同时由于没有推诿的余地,下属也不会有欺诈之心。乱发命令,胡乱指派,对众人发怒,使少数人工作负担过重。这样就连两个人都指挥不了,更何况比这更多的人呢?让勤劳的人辛苦,懒惰的人安逸,寡言的人蒙冤,巧辩的人欺骗,贪婪的人饱食,廉洁的人挨饿,象这样的人,即便作为下属都不够资格,又怎么能让他做一名上司呢?真让人悲叹呀!
【原文】
藏人为君守财,吏为君守法,其守一也。藏人窃藏的营私,谓之盗。吏以法布恩,不日盗乎?卖公法以酬私德,制民财以树厚交,恬然以为当然,可叹哉!若吾身家,慨以许人,则吾专之矣。
【译文】
管理仓储的官员为君王守护财富,其他官员为君王维护法令,他们的目的是一致的。管理仓储的官员为了私利偷窃保管的财物就叫盗贼,其他官吏以法令布施恩惠,不也叫盗贼吗?出卖公共的法令来获得个人的恩德,剥削民众的财产来建立私人的交往,并且恬不知耻地认为理所当然。可悲呀!假若是自己的财富,慷慨地给予别人,那么自己才是真正的仗义疏财。
【原文】
整顿世界,全要鼓舞天下人心,鼓舞人心,先要振作自家神气,而今提纲挈领之人,奄奄气不足以息,如何教海内不软手折脚、零骨懈髓底!
【译文】
要想整顿世界,主要在于鼓舞人心。而鼓舞人心,首先应该振作自己的精神。如今许多身居领导岗位的人物,自身奄奄一息,萎靡不振,又怎么能不让天下的黎民懈怠懒散,松松跨跨呢!
【原文】
事有大于劳民伤财者,虽劳民伤财亦所不顾。事有不关利国安民者,虽不劳民伤财亦不可为。
【译文】
有些事情必须要超出劳民伤财的程度才能办成功,那么即使是劳民伤财也在所不惜;有些事情与利国安民没有什么关系的,即使是不用劳民伤财也不去做。
【原文】
化民成俗之道,除却身教,再无巧术,除却久道,再无顿法。
【译文】
教化民众改变习俗的方法,除了以身作则外,再也没有更好的巧妙方法,除了长久教化外,再也没有立竿见影的方法。
【原文】
天地之财,要看他从来处,又要看他归宿处。从来处要丰要养,归宿处要约要节。
【译文】
天下的财富,要看是从什么地方得到的,同时又要看用在什么地方。要培育丰富财源,勤俭节约地使用财富。
【原文】
为政之道,第一要德威诚孚,第二要令行禁止。令不行,禁不止,与无官无政同,虽尧、舜不能治一乡,而况天下乎!
【译文】
进行统治的方法,首先要以道德感化,以诚挚服人;其次要有令必行,有禁必止。有令却不去执行,也就无法禁止了,就同没有官员和官府一样,这样即使是尧舜也无法治理一块小地方,更何况整个天下呢?
【原文】
印书先要个印板真,为陶先要个模子好。以邪官举邪官,以俗取俗士,国欲治,得乎?
【译文】
印刷书籍首先要清晰的印板,烧制陶器首先要好的模具。让邪恶的官员举荐的官员必然邪恶,让庸俗的官员录取的官员必然庸俗,而国家想得到治理,能够办到吗?
【原文】
不伤财,不害民,只是不为虐耳。苟设官而惟虐之虑也。不设官其谁虐之?正为家给人足,风移俗易,兴利除害,转危就安耳。设廉静寡欲,分毫无损于民,而万事废弛,分毫无益于民也,逃不得尸位素餐四字。
【译文】
不浪费财富,不危害百姓,就只能算是不做恶而已。如果设立官位考虑他们是否作恶,那么不设官又有谁能做恶呢?国家设立官员的目的正是让他们使百姓丰衣足食,移风易俗,兴利除害,转危为安而已。假若官员清廉少欲,对百姓没有丝毫的损害,然而却什么事都荒废了,对百姓没有丝毫的益处,这样的人终究逃不脱“尸位素餐”这四个字。
【原文】
贤者只是一味,圣人备五味,一味之人,其性执,其见偏,自有用其一味处,但当因才器使耳。
【译文】
贤人只有一种性格,而圣人却具有五种性格。只有一种性格的人,性格执拗,见解偏颇,只有用在适合其个性的地方,才能担当大任,所以要因才而用。
【原文】
小人只怕他有才,有才以济之,流害无穷。君子只怕他无才,无才以行之,斯世何补?
【译文】
小人最可怕的是具有才华,由于有了才华的帮助,小人造成的危害就无穷尽了。君子最可怕的是他没有才华,没有才华去干事,对世界有什么用处呢?
【原文】
权之所在,利之所归也。圣人以权行道,小人以权济私。在上者慎以权与人。
【译文】
有了权力,必然就有利益。圣人利用权力来推行道义,小人则利用权力来谋取私利。因此作为管理者不要轻易地将权力交予他人。
【原文】
守令于民心,先有知疼知热,如儿如女一副真心肠,什么爱养曲成事业做不出。只是生来没此念头,便与说绽唇舌,浑如解梦。
【译文】
郡邑的守令对于民众,首先应该悉心关怀,就像父母对待儿女一样发自内心。这样一来还有什么事业不能成功呢?只是许多人天生就没有这种想法,即使是说破了嘴,他们也依然在梦中一样浑然不觉。
【原文】
为政者,立科条,发号令,宁宽些儿,只要真实行,永久行,若法极精密,而督责不亚,综核不至,总归虚弥,反增烦忧,此为政者之大戒也。
【译文】
制定政策的人,订立条文,发布命令,宁可宽容一些,只要能认真执行,长久实施,也能有效果。假若法令非常周到细致,却不严格监督检查,综合考核,到头来终究是一纸空文,反而增添了许多烦恼,这是制定政策人的大戒。
【原文】
民情不可使不便,不可使甚便。不便则壅阙而不道,甚者令之不行,必溃决而不可以拾;甚便则纵静而不检,甚者法不能制,必放溢而不敢约束。故圣人同其好恶,以体其必至之情,纲之礼法,以防其不可长之渐。故能相安相习,而不至于为乱。
【译文】
民众的情感不能让他们不方便,也不能让他们过于放纵。不方便就会与民众产生隔阂,严重的就导致法令得不到贯彻,最终必然出现不可收拾的崩溃局面;过于放纵就会使民众不知检点,严重的就会导致无法用法律来制裁,最终必然发生无法约束的结果。所以圣人让自己和民众一样地去爱和恨,以便来体察民众必然的情感;圣人又建立礼法纲常,以便防止邪恶势力的逐渐形成。这样就能使民众相互安定相至容忍,不至于引起混乱。
【原文】
做官都是苦事,为官原是苦人。官职高一步,责任便大一步,忧勤便增一步,圣人胼手胝足,劳心焦思,惟天下之安而后乐。是乐者,乐其所苦者也。众人快欲适情,身尊家润,惟富贵之得而后乐,是乐者,乐其所乐者也。
【译文】
做官都是很辛苦的工作,做官的人原本是苦人。官职升高了一步,责任也增大了一步,辛苦就更进了一层。圣人的手足磨出了老茧,整天劳心费神,只有当天下安定了以后才有快乐。这种快乐,是为自己的辛劳有所收获而快乐。而普通人贪图悠闲纵欲,追求地位以及家境的殷实富裕,只有当得到富贵之后才有快乐。这种快乐,是由于有了享乐而快乐。
【原文】
法有定,而持循之不易,则下之耳目心志习,而上逸,无定,则上之指授口颊烦,而不乱。
【译文】
法律是固定的,然而只要坚持遵循而不改变它,那么下面的民众就会因耳闻目睹而熟悉习惯了,上面的官员也就安逸了;如果没有固定的法律,那么上面的指示命令必须繁多,才不至于混乱。
【原文】
礼与刑,二才常相资也。礼先刑后,礼刑则刑措,刑行则礼衰。
【译文】
礼仪与刑法,它们常常是相辅相承的。礼仪在前,刑法应在其后,礼仪得到了贯彻,形法就不用实行了。刑法得到实行,而礼仪的作用就相对减弱了。
【原文】
官之所居日任,此意最可玩,不惟取责任负荷之义。任者,任也。听其便宜,信任而责成也,若率制束缚,非任矣。
【译文】
官员的就职称作“任”,其中的含意是值得玩味的,不只是承担责任一层意思。所谓任,就是听任的意思。听任其自由行事,信任他而责成他去做某件事。如果羁绊束缚它,处处掣肘,就是不“任”了。
【原文】
凡战之道,贪生者死,忘死者生;狃胜者败,耻败者胜。
【译文】
战争的道理是:贪生怕死的人会死去,舍生忘死的人反而生存;一心求胜的人容易失败,把失败看作是耻辱的人最终会赢得胜利。
【原文】
宽简二字,为政之大体。不宽则威令严,不简则科条密。以至严之法绳至密之事,是谓烦苛暴虐之政也。困己扰民,明王戒之。
【译文】
宽容和简明,是从政的大体。没有宽容法令就会显得过于威严,没有简明那么政策条文就会过于繁琐。甚至于用严厉的法律去处置繁琐慎密的事,这就称作暴戾残酷的政治。即使自己困扰,又扰害了民众,贤明的君王应当戒除。
【原文】
弊端最不可开,弊端最不可成。禁弊端于未开之先易,挽弊端于既成之后难。识弊端而绝亡,非知者不能。疾弊风而挽之,非勇者不能。圣王在上,诛开弊端者以徇天下,则弊风自革矣。
【译文】
坏事最不能有开头,坏风气最不能让它形成。在没有开始之前禁止做坏事比较容易,在已形成坏风气以后要想挽回就十分困难。能认识到弊端并将它杜绝,除了识见卓越的人是不行的。憎恨坏风气并坚定地挽回,除了刚毅勇敢的人是不行的。圣明的君王如果能把开弊端先河的人诛杀,以此来告诫天下人,那么坏的风气就自然能革除掉。
【原文】
避其尖锐,击其惰归,此之谓大智。大智者,不敢常在我。击其尖锐,避其惰归,此之谓神武。神武者,心服常在人。大智者可以常战!神武者无俟再战。
【译文】
避开对方锐利的锋芒,攻击对方于疲倦懒惰的时候,这就称作大智。所谓大智,就是要常常做到不愚勇。攻击锋芒毕露的精锐力量,躲避疲惫不堪的敌人,这就称作神武。所谓神武,就是让别人常常心服口服。大智的人可以经常去进行战斗,而神武的人就不必等待再战了。
【原文】
为政要使百姓大家相安,其大利害当兴革者,不过什一,外此,只宜行所无事,不可有意立名建功,以求显赫之誉。故君子之建白,以无智名勇功为第一,至于雷厉风行,未尝不用,譬之天道然,以和镇静为常,疾风迅雷间用之而已。
【译文】
为政应该使广大百姓都能各自相安,其中有大的利害关系应当加以发展或革除的,不应超过十分之一,除此而外,只适宜做一般的事,不能用沽名钓誉的手段来扬名立功,以便获取显赫的地位名声。所以君子的言行和功业,应该把不追求智勇功名放在首位。至于雷厉风行的手段,也未尝不可以用一用。就像自然的气候那样,平和镇静是其常态,而疾风迅雷只是偶尔出现罢了。
【原文】
有一种人以姑息匪人市宽厚名,有一种人以毛举细故市精明名,皆偏也。圣人之宽厚不使人所恃,圣人之精明不使人无所容。敦大中自有分晓。
【译文】
有一种人用姑息坏人的手段来换取宽厚的名声,还有一种人以吹毛求疵的方法去博取精细明察的名声,这两种人都是走邪门歪道的人。圣人对人宽厚但又不会让人有恃无恐,圣人对人精细明察但并不让人无地自容,一切都体现在敦厚正大之中。
【原文】
在上者无过,在下者多过。非在上者之无过,有过而人莫敢言。在下者非多过,诬之而人莫敢辩。夫惟使人无心言,然后为上者真无过。使人心服,而后为下者真多过也。
【译文】
在上面的管理者没有过错,那么下面的官吏就有很多过错。并不是上面的管理者没有过错,而有过错他人不敢说而已。在下面的官吏并不是过错很多,而是由于别人的诬陷自己不敢辩解。惟有使所有的人心服口服,这样上面的管理者才是真正没有过错。只有让人心服,然后作为下面的官吏才是真的有很多过错。
【原文】
为政者贵因时。事在当因,不为后人开无故之端;事在当革,不为后人长不救之祸。
【译文】
为政的人贵在顺应时势。事情应当准时去做,不能为后代人开无缘无故的先例;事情应当变革,就不能为后人助长不可救药的祸患。
【原文】
夫治水者,通之乃所以穷之,塞之乃所以决之也。民情亦然。故先王引民情于正,不裁于法。法与情不俱行,一存则一亡。三代之得天下,得民情也。其守天下也,调民情也。顺之而使不拂,节之而使不过,是谓之调。
【译文】
治水的人,疏通水道后水就流得干干净净,将水道堵塞就是等于让水决口,民众的情感也是这样。所以古代的君王把民众的情感引导到正道去,而不用法律来压制。法律和民情不能并驾而行,一个存在另一个人就会灭亡。三代(夏、商、周)能拥有天下,是因为赢得了民众的情感。三代之所以能守住天下,就在于调和了民情。顺从民众的情感而不拂逆民众的情感,节制民众的情感不使它们放纵,这称作调和。
【原文】
时言有四难:审人、审己、审事、审时,一有未审,事必不济。
【译文】
谏言有四个困难的地方:审察他人、审度自己、审度事理、审度时势。一旦有考虑不周的地方,事情一定不能成功。
【原文】
善如世者,要得人自然之情,得人自然之情,则保能不得?失人自然之情,则何所不失?不惟帝王为然,虽二人同行,亦离此道不得。
【译文】
善于处世的人,应该得到他人的自然情感。一旦得到他人的自然情感,那么还有什么不能够得到呢?失去了人们的自然情感,那么有什么不会失去呢?不仅仅帝王是这样,即使是二人并肩而行,也不能违背这个道理。
【原文】
物理人情自然而已。圣人得其自然者以观天下,而天下之人不能逃圣人之洞察;握其自然者以运天下,而天下之人不觉为圣人所斡旋。即其轨物所绳,近于矫拂,然拂其人欲自然之私,而顺其天理自然之公。故虽有倔强锢蔽之人,莫不憬悟而驯服,则圣人触其自然之机,而鼓其自然之情也。
【译文】
万物的道理和人的感情都只是自然而然的流露而已。圣人能够以客观自然的眼光来观察天下,而天下人都无法逃脱圣人的洞察;圣人能够掌握客观自然规律来运用天下,而天下的人在不知不觉中被圣人所差遣。既便是那些约束人们行为的法律制度,尽管接近于强行违背人的意愿来进行矫正,然而只是同人类自私的天性欲望相违背,但也是顺应了天地的客观公理。所以即使是倔犟执拗十分糊涂的人,也没有不醒悟而顺从的。这是由于圣人抓住客观规律的关键,用它来鼓舞人的自然的情感的缘故。
【原文】
泰极必有受其否者,否极必有受其泰者,故水一壅必决,水一决必涸。世道纵极必有操切者出,出则不分贤愚,一番人受其敝;严极必有长厚者出,出则不分贤愚,一番人受其福。此非独人事,气数固然也。故智者乘时固势,不以否为忧,而以泰为惧,审势相时,不决毁于一惩之后,而骤更以一切之法。昔有猎者人山见驺虞以为虎也,杀之,寻复悔。明日,见虎以为驺虞也,舍之,又复悔。主时势者之道,于所怨也亦若是失?
【译文】
事物兴盛到达极点就必然转为衰败,事物衰败到了极点,就必然产生相反的结果,于是否极泰来。所以流水一旦堵塞就必将有决口的时刻,流水一旦决口就必然有干涸的时候。世道纵向发展一旦到一极点,就必然有人来阻隔变革它,这个人出现后,就不分是贤人或愚人,所有的人都要受到他的损害,世道严峻到了极点,就必然有宽厚的人出现,这个人出现后,就不分贤人或愚人,都会从中受到益处。这并非仅仅表现在人事方面,气数本来也是这样。所以聪明的人能乘机把握形势,不因为处于逆境而忧虑,而因安泰而恐惧。这样的人善于审时度势,不会因为一时的失败而突然改变所有现成的法律制度,过去有个猎人,进山后看见驺虞就认为是老虎,把它射杀了,事后就感到后悔。第二天,看见老虎就认为是驺虞,放过了它,事后又感到后悔。掌握时势的人的过失,所遭受的惩罚不也像这样吗?
【原文】
肩天下之任者,全要个气,御天下之气者,全要个理。
【译文】
肩负天下重任的人,必须具有志气,而驾御天下人的志气,就必须依靠理。
【原文】
一代人才,自是以成一代之治。既作养无术,而用之者又非其人,无怪乎万事不理也。
【译文】
一代的人才,自然足以治理好他们所处的那个时代。既没有培养人才的方法,同时所用的人又不恰当,难怪所有的事都不符合道理。
【原文】
顺心之言人也,有害于治;逆耳之言裨治也,不可于人,可恨也。夫惟圣君以逆耳顺于心,故天下治。
【译文】
符合心意的话容易听进去,但对治理天下有害;逆耳之言有利于治理天下,但是并不使人舒心,真是太可恨了。所以只有圣贤的君主把逆耳之言当作符合心意的话,所以天下能够得到大治。
【原文】
使马者知地险,操舟者观水势,取天下者察民情,此安危之机也。
【译文】
骑马的人要了解地势的险峻,划船的人要善于观察水的流势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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